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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解对行通说道:“这位翁施主虽系荒邈道长弟子,其八荒拳却非道长亲授。按你十年前与道长切磋的心得,武者若遇行力般大力之人,该当如何应对?行通向空解合掌躬身:“十年前弟子与荒邈道兄试手,曾与道兄留语两句,时为

空解对行通说道:“这位翁施主虽系荒邈道长弟子,其八荒拳却非道长亲授。按你十年前与道长切磋的心得,武者若遇行力般大力之人,该当如何应对?

行通向空解合掌躬身:“十年前弟子与荒邈道兄试手,曾与道兄留语两句,时为道兄嫌笑。后听说他绝迹戕域乌铁山,不知如今这两句他可曾参透。”

翁长喜闻言一惊,这僧人看去三十多岁,竟称荒邈为道兄。荒邈年少成名,在同辈中属少年得志,但如今也已年逾六十。这僧人如此称呼,显见已置那松鹤门长低空解一辈,于人于派,不免无礼之至,而出言又甚空浮,倒与荒邈晚年相似。翁长喜虽痛恨荒邈,但听行通之言,比试之心顿起。他压制怒气,接行通话头道:“不知行通师父与荒邈留何言句?”

行通转头望向翁长喜,重又合掌:“‘滞于力则力无,忘于力而力生’。”

说罢,行通又转向叠域三人:“今日三位自域外光临,方才论及灵、质之事,小僧尽闻。小僧也送三位两句。”

海腾图答道:“在下洗耳恭听。”

行力道:“灵通则力用,质会而力圆。”说罢合掌退身两步,垂手而立,再不说话。

那边叠域三人听行通所讲,虽未明示,但神情流露,均是不以为然。

海腾图近前两步,缓缓对空解道:“大师,在下身在叠域,即闻中土八域喜谈空论道,此次中土一行,途中见闻,多类于此。适才这位师父所言,虚玄枯傲,在下的(dí)难苟同。身武之学,交手间电光火石,岂容虚言。”说着,迈步便欲试手。

青纾心思较他细密,于鸟身兽上对行通说道:“这位师父言语间既关灵身与质身,‘灵通’、‘质交’所指何意?还请小师父指示。”言虽礼貌,神情却极傲慢。说罢,扫一眼海腾图,海腾图便停住脚步。

青纾话音未落,飙龙道:“大师不必以行力师父假设,就以在下为例。行通师父,若遇在下这般大力之人,如何应对?”说话间即将手中两兽缰绳交与海腾图,直向行通走来。

那边翁长喜本欲向行通叫阵,被叠域三人打断,如今见飙龙欺近,心中顿改主意,拍一下庄黎手臂,疾迈虎步,挡于飙龙身前。

两人相距三步开外,翁长喜此时发现,这飙龙瞳中无孔,眼内一汪灰白,内有蓝瞳,白睛与蓝瞳交接处圈缘洞黑,算是瞳孔,随神情不断宽狭开合。

飙龙被翁长喜拦挡,停住脚步,脸上微露不快,眼中圈孔陡然细狭,冷笑道:“你要替那行通小师与我比试吗?翁侠客身手,昨夜在下已然亲见,你与这位庄侠客三战三败,如今竟敢与我对手,你可见我托石、掷石的气力?”他讲话一急,语句中便多舛误。

翁长喜昂然挺出,全出本能。适才他见行通出言空傲,本令他厌烦,尤其是行通竟称荒邈为道兄,将松鹤整门暗降一辈,令他极为不快。但现下飙龙欲与行通较量,翁长喜无暇细想,便挺身而出。此刻飙龙一问之下,才想到对方虽已转换中土人身,气力相应缩减,但毕竟叠域业习流转,方才托石、掷石力量之巨,平生仅见,较之行力又远过之。想及此,翁长喜登时明白,自己也正因如此才挺身出头,以护行通,于是心中反倒安定下来。

这一刻,想起师叔曾讲,双方对战,最重其“势”。无论是泼皮街斗、邻里纷争,还是两国交战,动手前双方都要不惜周张,制造己方忍辱、对方横暴之势,以激人义愤。为此所使手段,往往多过真战。势不成,不动手,势足才能斗胜。

想到自己正是为护行通而出头,便有了势,当下心中安顿,左足前置半步,抱臂而立,道:“‘滞于力则力无’,练武人若以力大即胜,举石较量即可,何用比武动手?”

前半本是方才行通所讲,紧要之下竟冲口而出。

果然,对方也为自己作势。飙龙嘴巴一抿,说一句:“强自出头,别怪在下不留客气。”

说话间,身形一晃,已至翁长喜身前,翁长喜知对方力大,自己必得抢先下手,于是左手虚晃,两手似攻上盘,以掩肩动之兆,同时右腿已不着痕迹,齐腰铲去,脆冷如电。

这“闪通铲”乃八荒拳五绝法之一,看似平常,重在无形无迹,出腿高不过腰,低可贴地,可攻对手裆中、膝下、脚踝,此招平时不用,用便废人。此次翁长喜知对方决非易与,便欲卸他胯根,废他身力,除此实无致胜良策。

飙龙果然不顾下盘,只迎他双手来袭。出左步,让过翁长喜虚晃的左手,嘭的一把握住他右手,又一晃手将翁长喜左手扣住,此刻翁长喜已两腕受制,但下面阴腿却已铲至对方胯根,飙龙上身不动,腰中一收一送,也是无形无迹,翁长喜如断线风筝,疾从飙龙手中脱出,四仰八叉直向宝塔基台而去,眼见碰个脑浆崩裂。

此时一道白影自僧衣丛中掠出,来人出一臂触拨翁长喜身背,左膀搓靠翁长喜腰身,右手下拍其腿,腰间转换之下,翁长喜嘭的一声撞于来人身上,向斜上一个筋斗折出,上翻两圈,从两丈空中稳稳落于三尺开外。此举与行力接石有同工之妙,只是接的是活人,其效更显巧妙。

众人定睛细看,来人正是庄黎。

只听那边青纾低呼:“确是灵身。”

庄黎上前扶住翁长喜:“可受伤吗?”他担心域外之人,掷抛之间施以阴毒手法。

翁长喜上下活动一下,自觉无碍,道:“没有,多谢少门长相救。”转头看看丈外台基边角,不禁汗出。

飙龙向翁长喜冷笑道:“‘力无’吗?‘力滞’否?”他故意倒口雅言,以示讥讽。边说,边上前几步,走至庄黎近前,上下打量。“庄侠客,昨夜两度将这大汉发于丈外,甚为脆快,据说功夫乃属灵身。”回头看一眼青纾,“难道庄侠客也要与我比试?”

此时行通缓步来至当场,对飙龙道:“这位施主适才不是找贫僧比手吗?”

飙龙放下庄黎不睬,转对行通道:“不错,接前话头,在下想看看小师如何对付大力之人,什么力有、力无的,恐怕全是空谈,不妨试它一试。”说罢嘿嘿冷笑,推起瘦脸上皱纹绽开。

行通不急不缓,另起话头道:“适才施主以右胯将这位义士击出,”他念翁长喜为他挺身出头,称他义士,“此举模仿他人灵身功夫,又仿得拙笨,徒取明眼人一笑,呵呵。”他以轻笑回敬飙龙。

飙龙被激,眼中圈孔陡然变狭,内瞳张大:“哦?小师怎知我模仿灵身功夫?”虽不回头,已觉青纾看他,如芒在背。

行通眼望远处乌钵罗林,缓道:“施主于翁义士来腿之刻微调腰胯,如同两人棍棒相搏,寻常武人乃以端正角度相格,唯恐棍棒角度不正,其力不充,这却正是灵身武者力避的惯习。

“灵身功夫入门,首重卸透本力,其中即含变转常习。无论兵器、手臂、身腿,不以惯用角度迎敌,只在常人惯常迎点边旁开半寸,以常人难着力处接敌,才能不受来力,发挥灵力。”

翁长喜听至此,想起初学功夫时师叔教导:所谓避开对方棍棒刀斧,非指退身远离,而是进半步避开落点,入他里门。入里一寸,对方兵器手臂即失其用。如今行通所讲,似同其理。

一边想着,一边自行比画,以左臂作敌来犯,以右臂为我格之,两臂互寻,果然两臂交角正在中间,落至便于着力之处。旁开半寸,即觉难以施为。

行通仍然眼望远处,道:“只旁开还不行,还要角度转动,必至常人以为不伦不类处,方为起用之点,对方兵器手臂自然无效,若再加一支点转拨,其身立跌。”

翁长喜随即心中即转平面为立体,将右臂正迎角度斜错一点,顿觉两臂滑搓,无法施力。又想:如此旁开、转角,何如彻底远避?

只听行通继续说道:“远避成失,正迎为得,得舍之间,正为灵力起用。”

翁长喜此时想起师叔也有相似教诲,但只有前半角度之说,从未提及后半灵身之用。

行通又道:“世间钻谋之人,太半聪明机巧。角度之理,有能附会;但灵身之用,绝无亲临。”说到此,行通忽转目光,眼神凌厉,凛视飙龙。飙龙见他气场陡变,如神光笼罩,顿时浑身一个机灵。

行通瞬间又收回神色,缓缓说道:“施主适才腰胯一收一送,其中并无灵身作主,显属形效,所用仍是质身。质身发力之先便须回蓄,成收放之态;灵身发力却无须蓄力,乃直通神意,如猫陡惊,自然跃起,不必思想而为。”他转身低头,似欲沉思缓步,忽望翁长喜这边,补道:“武者所练,正是这个。若全凭思想起用,”

话未讲完,哪知身后五步之内,飙龙突然进身发腿,无形无迹,也是一记“闪通铲”,齐胯向行通腿根铲来,迅疾尚过翁长喜。

庄黎见飙龙突施阴手,相救已然不及。愕惋之间,只听飙龙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贴地飞出,直达丈余,然后抱腿侧卧于地,牙关咬紧,一时间讲不出话。

行通继续说道:“即不算是武者,其力再巨,仍是常人。”语声连贯,方才之事,似同与他无关。

海腾图见飙龙负伤,将手中两条缰绳扔与青纾,大步来至飙龙身前,面朝众僧,蹲身察其伤情。见飙龙半伏半卧,右腿拖于身下,双手欲抚不能,欲罢不舍,伸臂蜷缩于地,痛不能言,额角汗出如雨。

海腾图口中急出叠域之语,似在命飙龙忍痛,抬头向空解问道:“请问大师,此处可有疗身师?”他一时不知“医”字,权照心意描摹说出。

此时行通回过身来,缓步走到飙龙身前,对海腾图道:“贫僧即与他疗身。”蹲下身来,令飙龙仰卧地面,示意海腾图两手按住飙龙裆胯,行通握紧飙龙小腿上端,屈曲其膝,口中诵道:“疗身解汝痛,疗心解汝忧;暂忘身心苦,与汝命识收。”手中将飙龙小腿内收内旋,同时令小腿牵领腿根,用力提拉拔拽,再使大腿外展外旋,只听咔嗒一声,骨节入位,飙龙疼痛立消。

庄黎在空解身旁,观行通为飙龙上骨复位,手法与自己大同,只是行通手下动作成片,急缓娴熟之间,分寸犹有过之。

行通望飙龙面色,知已无碍,站起身,对海腾图点头。飙龙屈伸右腿,已能自如,翻身站起,向行通抱拳:“谢小……谢行通师父疗身。”

行通拍打手掌灰尘,笑道:“施主心中所想,恐怕不是感谢贫僧。”

飙龙放下双手,抗声道:“不错,在下心中不服。在下若将小师你抓住,两个指头即能将小师捏个半死。”飙龙自恃力大,讲话无所顾忌。

行通越过飙龙,正走回僧众,听飙龙直语,回身看向飙龙:“哦?施主要抓贫僧哪里,将贫僧捏死较为方便呢?”

飙龙不须细想,即答:“抓你脖颈最为方便。”

行通又笑:“那施主抓我脖颈时,须保证纯抓脖颈,除此之外,掌腰肘肩,全身上下,于贫僧身体无丝毫依倚牵挂;脖颈也只能捏碎,不能有丝毫外力走泄;纵使贫僧稍有晃动,抓颈之力也不得牵连别处。傥有丝毫之力外泄,为贫僧觉察,施主即捏贫僧不死,恐为贫僧所乘。”行通用三个“丝毫”,以示强调。

“那是自然,只要你让我抓,在下手力稳准,决无闪失,任你如何晃动都无济于事。”他见方才行通不假身动目视即将他击出,心中不解,恐行通有诈,抓他不住。

行通微笑向前,至飙龙身边,双手下垂,脖颈一伸:“施主请便。”

飙龙速伸双手,嘭的一声把抓住,全身如铁水凝铸一般,拼力保持纹丝不动。

行通不能说话,以眼神向飙龙确认,飙龙手中发力。此时行通身已微动,外人尚未察知,飙龙也丝毫不觉,只是本能使力,欲将其搬正,猛觉全身左倒,心下一急,欲用力回正,刹那间行通脖颈自飙龙掌中脱出,同时飙龙已就地摔出,跌于两丈外巨石之旁。

飙龙倚坐巨石,活动全身,觉无异样,这才站起,走回行通身边道:“你使诈。”

“诈在何处?”

“我还未及用力抓你。”

“好。”行通伸臂,让飙龙大手握住小臂。飙龙虽瘦,但全身筋拔骨壮。相比之下,行通臂如麻干,薄皮瘦骨。

飙龙握住行通小臂,固了固把,确定行通不能摆脱,然后突发神力,欲将行通臂骨捏碎。以他一捏之力,十条骨头捆在一起也会碎裂。

突觉掌中空虚,寻臂不得,心中一怔之间,脚下如被电击,整个人瞬间腾起,落于方才跌处,只是姿态不同,方才贴地摔出,此次腾空飞起。

飙龙呆坐不起,肃容道:“行通师父,你用神通胜我。”

行通笑道:“灵通、质会,何用神通。我已说过,灵身不必思维,其力虽小,借质身之力即有神用,况且高手都不用自身质力,只用对手之力足矣。你力越巨,摔越重;力逾速,跌逾疾。适才施主腿根骨脱,只因你所用力大,欲卸贫僧腿骨而已。”

“都用我力?你说迎对方之力,须将角度错开,适才将我击出脱臼之时,也未见你调整角度,况且当时你后背对我,并不见我出腿。”叠域人倒是心性豁达,于偷袭之事照直说来,毫无愧赧之色。

飙龙讲罢,猛然抬头。这边庄黎顺他目光看去,只见午前阳光正烈,塔上彩虹仍然横亘,已渐散染宽大。心想:这季节也无雨水,这么干的秋天,不知这虹彩从何而来。

只听飙龙拍腿一呼:“是了,你定是凭日影看我起腿。”

行通转身走回僧众,转身说道:“初习可用角度,精深后角度微调越来越小,最后角度之间差一丝毫足矣。况且角度也是方便之说,若真灵身通透,则劲力自活,不思而用,何用角度?何用日影?”

“那抓你脖颈之时呢?”此时海腾图看飙龙箕坐于地,身倚巨石,而行通已然走开,飙龙隔空三两丈与行通对话,倒像师徒问答。于是大步来至飙龙身边,将飙龙扶起。

只听那边行通答道:“常人以用力乃局部之事,不知局部发力不离全身。施主只盯局部,贫僧这里却整身如秤,而灵力如水,何处坑洼不平即流何处。以贫僧看来,施主全身俱是坑洼。全因施主贪于双手拿人,致令全身无一是处。”他见飙龙直心,言语便不留遮忌。

行通顿了顿,又道:“难言,却又易会。灵通质交,可以通神。得师领入门墙,必至无师而通才算亲得。”

此时,那边青纾早已从鸟身兽下地,众人都在听两人对话,青纾落地无声无息。她放开三骑缰绳,往海腾图一旁近前而立。那三兽没了牵制,河马兽自行走开歇息,赑屃兽负两条巨石原地不动,如同睡去,只有鸟身兽紧随青纾身后。

青纾一边听行通讲话,一边往空解这边扫视。见空解正捋髯静听;众僧各已将锄锹置于身边地上,围绕空解身后;翁长喜时望远处,时看行通,间或手臂比画,听得入神。只有庄黎胸系海青布袋,闭目而立,阳光下白衣耀眼。

原来,庄黎本也听得全神贯注,越听越觉行通所讲,与师父宗性平日言教相通,只是师父只从正面来讲,关注一手一势的练使;而行通乃从反面来说,讲所有身动的渊源来路,以及人我之间的相互力用。如此反、正一合,经年所习,一时洞朗;平生积疑,于此大通。

庄黎于行通语声之中,渐觉身旁空解温暖如春,一袭和光沐身而下,刹那间思维顿歇,轰然梦觉,泯入一大光明藏中,内外之隔顿失,明然安住,不复劳费心力。

此时庄黎于周畔人事明察如镜,如己肺腑。乌钵罗林中每棵树上有几片叶子,当下欲知即知,不假思维。塔后农田几个小沙弥正播唵娑栗种,每人所抱篮中种子之数,了如掌指,不待起意。若欲各知即各知,若欲总知即总知。其沙弥人数,各人名姓,出身经历,平生喜怒,随意或总或别,即心而现。又可总知之中作别知,别知之时作总知;一时总知之中先后别知,先后别知之时一时总知。且知此不妨见彼,见此不妨知彼,等知齐观;观知不碍安住,安住同时观知,任意游戏,转住转妙。

又觉世间天光不见,各人各物自然现光。常人之光只映身内,僧众之光则渲至身外,其色各有浅深暗明,光散也遂现远近刚柔。正在讲话的行通,与首徒行檀、知客行忍光色最亮 – 行檀淡黄,行忍微紫,行通淡金。接石的行力身周橘色,光色则显浓暗。再看空解,整身一团白光,身目都化入光中不见,其光耀眼,不能逼视。白光散至身外六尺,光芒柔和如焰,随身移动,飘转起伏。光光相映,浑然成片,又各自不乱。

再看叠域三人,其身高大,从脚底至头面似以里程计。但高大也不须仰视,好像眼睛不再远小近大,而是随观随现,并无此彼对照。无论大小,都各自顿现。小物看去也不因其小而模糊,大物看去也不因其大而费力。大物小物,各自条然不乱,物物全息,一齐圆现于心。

那叠域二男颅顶黄色,肤似象牙,鼻梁高挺,相貌英俊,世间长不出如此相貌。海腾图不见了凸眼短发,飙龙也没有了满面皱纹。再看青纾,顶呈青色,长发犹如瀑转,盘捥头上,结于脑后,并无一丝垂散。长眉细目,端鼻肃口,望之若神。三人衣袍宽大,各分青黄,不现款式,与身正合,随行止起伏,而不见纽袢缝隙。各从衣内焕映青黄光彩,唯飙龙怀中铜璧独现血红,随其心跳时明时暗。

庄黎于定中乃见飙龙自言自语一般,嗒然说道:“脖颈既是如此,不须问,那我抓你手臂必也如此。我‘只盯局部’,你‘整身如水’,‘直向低洼处去’便是,这‘低洼处’定是在下脚下,因此在下这才腾身而出。”无人指引下,他听别人讲话多了,语中错谬也迅速改进,不再将“在下”说为“在上”。

行通于一片柔和淡金中微笑摇头,道:“贫僧击你之前,并未思忖何处坑洼,如同对谈中身痒,自然去抓,不劳心力;而你手握我臂,两人便成一身,我一同称量,已将单独的己身忘掉,觉此整身何处不平,灵力自然起用,自然调正;其力则如打了个喷嚏,抖了个哆嗦。你看耄耋病弱之人,喷嚏、哆嗦,力不稍减。

“如此,忘己身、从全体,敌我不二,即是应敌之心;抓痒即灵力之理;喷嚏即灵力之貌。忘人我乃证如此之心,平杀伐才得如此之理,息胜负而现如此之力。适才施主仍以操作之心、工巧之智推摹,如追浮云幻迹,此亦功夫未到之自然。”

此时,翁长喜渐显不耐,张了张口,欲打断行通。庄黎知他听行通所讲已非功夫,而转心地修行,故此厌烦。待行通一席话讲完,翁长喜直问道:“若无杀伐、胜负、人我之心,学武何用?学武本为除暴安良,快意恩仇,至最上手,所以称武称侠,要是哪种心都没有了,岂不全同木石,白生世间一场?”讲完胸口犹自起伏,显是不平。

翁长喜本是粗猛大汉,此时在庄黎觉照之中,乃现童子貌。但见他双捥发髻,臂面白皙,语声虽然粗直,眉目却端庄和善,仿佛那嗓音发自别处。只是颈脸一道鲜红疤痕仍在,随讲话微微跳跃。两眉中间一点朱砂射放毫光,独出身光之外,随其思语变化明暗。

行通于空解白光沐照中,其自身淡金愈显华贵。他自飙龙处端然转望翁长喜,缓声答道:

“‘平杀伐’非是‘去杀伐’,‘息胜负’有异‘灭胜负’,‘忘人我’岂同‘无人我’。但了其心,不废其事。何况施主所讲‘快意恩仇’,恐怕乃指快于‘仇’而非于‘恩’,‘除暴安良’乃重在‘除’而非在‘安’。复仇、除恶,本非实有,心地未开则现仇恶之相,已成施主心中烦恼。心地不开,命识不圆,灵身便被烦恼蒙覆,沉睡不醒;练武即成烦恼驱役所为,智者唤为‘鬼行’。”

此语说罢,叠域三人身后不远处,赑屃兽与河马兽又一声嘶鸣,赑屃兽挪动一下脚步。只有青纾的鸟身兽仍静立不动。三兽此时在庄黎觉观中身影淡去,如半透明,亦无光映。庄黎知其乃是化身之物。

行通待两兽吼毕,接道:“鬼行所驱,武功便只剩质身,专练质身之力、巧、法、速,功夫转学转远,身力转增转亡。”

翁长喜疾问:“武功本来简易,苦练即是,经你一讲转变复杂。是功夫易成,还是心地易悟?我看还是先了决眼下功夫!”

行通一笑:“好,就只论功夫。适才翁施主与这位龙檀越交手,”他以“飙”字戾气太盛,便以“龙”字讳称,“你一照面即以一记闪通铲,欲卸他胯骨,实是心中已生惧怕,这才立施八荒拳五绝手之一。心中存敌,便为所滞,他这胯骨你便卸他不去。”

翁长喜一怔,遂道:“不错,不但卸他不去,而且反被他制。可这与心中存敌与否无关,临战岂能心不存敌?他将我击出之时,可是心中无敌?都因我力不敌他力,我速不及他速,他法巧过我法而已,与心地烦恼云云,相差万里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不住摆手。

行通笑道:“所以翁施主回去要加倍用功,要使力更强,身更速,法更巧,可是如此?”

“正是!不过飙龙武士乃外域之人,身力之巨,中土本就无敌,在下再练也是不济。”

“那适才贫僧之举,翁施主可是亲见?”行通一改宽缓之态,目光烁烁,直盯翁长喜。

翁长喜猛一哆嗦,那边的飙龙也赧然低头。适才行通话语间头也未回,目不一顾,将飙龙贴地弹出,又于其扼颈、握臂之下瞬间将其击飞,其身劲之脆冷凌厉,翁长喜亲眼所见,飙龙更是亲身所当。

行通缓和神态,身周淡金之光转盛,话语间语重心长:“你持贫僧‘力滞则无’之理上场,却不能致己‘力有’,这又是为何?”行通停顿片刻,自语般接道:“心存此理,理即碍心啊。”

此时,庄黎见翁长喜低头思忖:当时自己口诵“滞于力而力无”之句上场,一个照面即被飙龙腾空怼出,却不能“忘于力而力生”。思量之下,确感心地非远,功夫非近。

行通抬头望天上日虹:“如日高起,万物得照而明。灵身功夫即是如此,心地开启,烦恼脱落,灵身乃得苏醒。不思议力,非是修成;力、巧、速、法,由此顿生。”

见两人思忖不语,行通又说:

“灵身若醒,便不落常人相搏之态。常人斗拳,抡掼扑击,撕扯缠抱。用力则必先蓄后发,论法则必先格后打,论久则恐年老身衰,论时则无非眠中如死。此皆凡常质身之力。灵身则不同,论力则无待蓄而源源不绝,论速则不必强而已超思维,论法则灵生万法而无定法,论久则不以年衰睡眠为碍,即令耄耋之年,眠梦之中也能灵力自发,以其超越思维耳。得此,其他轻功、兵器、暗器之理,不学自得。”

青纾上前两步,于长袖中合掌,躬身施礼,问道:“行通师父一席话,深慰我心。小女子尚有几处疑问,还请师父开示。”

行通转身合掌回礼,答道:“施主请讲。”

青纾看看翁长喜,又望望庄黎,庄黎心知她要说及自己。

“昨夜小女子于贵寺院中散步,见两人打斗,一人以‘雷神掌’偷袭,又使出‘螳螂手’,两次均于对方一触之间,身被弹飞,撞得松枝雨落,殿前香炉翻滚,对方身手,正如行通师父适才收拾这莽汉时所为。”说着,她瞥一眼一旁的飙龙,“这都是质身功夫得遇灵身功夫的写照。质身粗糙,自然不敌灵身微妙,能得灵身功夫一击,是他前世修来的造化,实蒙天恩。”说此话时,又瞥一眼海腾图。

“请问师父,质身得遇灵身自然如此,那若是两人都具灵身功夫,两力相遇之下,又当如何?”语中之意,似在挑拨行通与庄黎一斗。

“电光石火,其间不容时差。所以真武者动手一招足矣,甚或两人对视之下,心中胜负已明。”行通只答问题,不踩她语含挑拨之意,“古人隔江招手,亦知他浅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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